來源：法務之家，作者：丁海洋

2015年，內蒙古興安盟科某國土資源局就當地高標準基本農田建設項目對外發包，山西某公司中標部分標段（實則任某某掛靠山西公司投標）。山西公司將該工程分包給包某某、張某某，并簽訂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包、張二人從河北雄縣馮某某、孟某某經營的“塑膠制品廠”購買地埋PP管材。

按照包、張二人與甲方的合同約定，工程應當使用6.6mm的PP管，但因甲方違規掛靠、低價中標、違法壓價分包，包、張二人客觀上無法完成工程。就算不發包，這價格甲方自己干也無法完成工程。包、張二人為了省錢，發了一車貨后，就與馮某某書面協商更改壁厚為3.3mm的管材（抽芯管）。原合同和更改壁厚的合同，馮已經全部履行。

后案發，公安機關以合同詐騙罪、銷售偽劣產品罪立案偵查。此時，包、張二人已經完成總工程量的70%，且張某部分返工。

后檢察院指控包某某、張某某涉嫌合同詐騙罪，孟、馮為共犯；孟某某、馮某某涉嫌銷售偽劣產品罪，包、張為共犯；建議判處四被告15-20年有期徒刑。一審判決我們打掉了銷售偽劣產品罪，但法院依然以合同詐騙罪判處包某有期徒刑10年，馮某有期徒刑六年、孟某有期徒刑五年、張某有期徒刑四年，均并處罰金。

同時，山西公司以產品質量責任糾紛對四被告另案提起民事訴訟，主張賠償金額900余萬，但隨著案件的進展，山西公司兩度撤訴。

該案涉及的法律問題：合同履行前提下的欺詐是否構成犯罪；偽劣產品的認定；法庭交叉詢問技巧的成功運用；上訴不加刑原則、禁止不利變更原則的理解與適用；羈押必要性審查的現實困境；招投標體制普遍存在的突出問題等。

該案經過一審、二審、發回重審、二審，兩次抗訴，歷時3年9個月異常艱難的辯護，抽絲剝繭，攻破控方的證據體系，破解抗訴的“攔路虎”， 四被告從10年、6年、5年、4年有期徒刑到無罪的驚天逆轉，最終全案獲得無罪判決。

孟某被抓緊去的時候，二女兒僅有四歲。案件背后，四位被告的心酸故事以及家庭、孩子承受的巨大心理壓力，都與他們被羈押的歲月水乳交融，讓人痛徹心扉。

 2021年11月24日晚，我們代理的馮某、孟某在家人的陪同下，搭乘KN2958次航班返京，25日凌晨1:30時到達雄縣的家中。

結果可喜可賀，三年九個月的堅持，數十次看守所會見，努力終有收獲。我在回京后給法院提交的書面辯護意見中寫道：

我們兩位律師開庭返程，經歷了人生中最驚險的旅程，忍饑挨餓，在風雪中瑟瑟發抖，開車堅持了32小時，極度疲勞。最后通過特別渠道才找了個小旅店休息，連出門吃飯都像做賊一樣，因為怕連累安排住宿的朋友。我們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雪上飛”，家住“五湖四?！保驗檫|寧不讓住，河北住不了，歷盡千辛萬苦到達古北口進京檢查站卻不讓進，北京的家也回不去。截至11月9日下午，歷經80個小時才回到家中。但我們仍然認為，如果案件能有一個好的結果，我們冒著生命危險的旅程也是值得的。

現在，終于有了好的結果，但給當事人心理造成很大創傷。馮、孟這小兩口兒釋放后的36個小時內，馮睡兩小時，孟睡半個小時，二人都沒緩過來，心里一直嘀咕，這是真的嗎？能不能再抓回去？

2021年11月24日，我讓馮某上午去給法官送錦旗，馮電話里對我說：“丁律師，我去了能不能再把我扣那兒回不來？”我只能一聲嘆息，這是多么大的陰影？

到家后，孟某與女兒聊了一夜，他們告訴孩子：“爸爸媽媽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兒”。不知道父母關押三年九個月，對孩子造成的心理創傷要多久才能平復。

接下來會有國家賠償，我們啟動國家賠償的心理動因真的不是要追究誰的責任，因為古今中外，沒有錯案的發生是不可能的。然而，我們不得不反思，近四年，我們堅持無罪意見，但為何就沒人聽呢？無數次申請取保候審，為何置之不理呢？期間為何還有律師做罪輕辯護，甚至在法庭上明確說“我的當事人有罪”呢？

回家后的馮某對我說：“現在的狀態還是很壓抑，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看見兩個孩子和爸媽，直到今天睡醒，我才肯定我確實回到了我的家，噩夢終于醒了！”

希望包、張、馮、孟四位盡快調整好身體，恢復到正常的生活狀態。感謝興安盟當地的郭常柱律師、大連執業的閆佳律師并肩作戰。雖然不想追責，但從整個社會的層面來看，追責是完全必要的，這也許是為了今后每一個人的安全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