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要旨

有限責任公司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民事責任，是基于公司股東身份所產生的一種侵權責任，在股東的配偶不具有該公司股東身份或實際控制人身份的情況下，股東的配偶不因婚姻關系的存在而產生共同侵權行為。該侵權之債系基于違反法律規定的特定義務所負之債，不符合夫妻共同債務的特征和性質。

案號

一審：（2016）浙0381民初2449號

再審：（2017）浙0381民再6號

案情

原告：白某渠。

被告：林某2、林某1、張某西。

被告林某1與被告張某西系夫妻關系。被告林某2、林某1于2009年共同投資設立瑞安市強力達機械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強力達公司)，被告林某1任法定代表人。2013年浙江省瑞安市法院作出(2012)溫瑞商初字第3444號民事判決：強力達公司清償原告白某渠債務30萬元及利息。強力達公司沒有履行該義務。2015年強力達公司的另一債權人徐某奉申請對強力達公司破產清算，瑞安法院受理后確認本案原告白某渠無爭議的債權為50.4萬元。破產案件審理過程中，強力達公司的股東林某1、林某2拒絕提供真實完整的財務賬冊，致使管理人無法追查強力達公司的財產，無法進行完全清算，因此法院裁定宣告強力達公司破產，終結了強力達公司破產程序，并告知強力達公司的債權人可依照相關法律規定，請求強力達公司的股東林某1、林某2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原告遂訴至法院，請求判令：1.被告林某2、林某1對強力達公司欠原告的債務50.4萬元承擔連帶責任。2.被告張某西對被告林某1的上述債務承擔共同償還責任。

審判

浙江省瑞安市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導致強力達公司破產程序終結的原因是被告林某1、林某2作為強力達公司的股東拒絕提供真實完整的財務賬冊，致使管理人無法追查強力達公司的財產，無法進行完全清算，被告林某1、林某2應對強力達公司的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被告林某1持有的強力達公司的股權是該夫妻關系存續期間的夫妻共同財產，被告張某西對該股權享有權利并承擔義務，故對原告要求被告張某西對本案被告林某1的債務承擔共同償還責任予以支持。遂判決支持原告全部訴訟請求。

一審判決生效后，被告張某西不服判決，向瑞安市人民法院申請再審。

瑞安市人民法院予以受理。再審法院認為，有限責任公司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民事責任是一種侵權責任，且是公司股東個人的行為，在股東的配偶不具有該公司股東身份或實際控制人身份的情況下，股東的配偶不因婚姻關系的存在而產生共同侵權行為。股東該侵權之債系基于違反法律規定的特定義務所負之債，不符合夫妻共同債務的特征和性質。因此，對要求張某西對本案被告林某1的債務承擔共同償還責任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遂作出判決：一、維持本院一審判決第一項二、撤銷本院(2016)浙0381民初2449號民事判決第二項即張某西應對林某1的債務承擔共同償還責任。

評析

本案爭議的焦點為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之債是否為夫妻共同債務。一種觀點認為，股權是股東夫妻關系存續期間的夫妻共同財產，股東配偶一方對股權享有權利就應承擔義務，所以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之債應為夫妻共同債務。筆者不贊同這種觀點，理由如下：

一、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所負之債是一種侵權之債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二)》(以下簡稱《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8條規定的有限責任公司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民事責任是基于公司股東身份所產生的一種侵權責任，股東所負的是侵權損害賠償責任。從本質上分析，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之債是一種債權侵權之債，即第三人實施侵害債權行為，債權人因此遭受財產利益損害，應當承擔相應民事責任的行為。[1]具體來看，《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8條對損害賠償的要件進行了規定，這些要件符合侵權之債的構成要件：從行為人的主觀來看，清算義務人具有過錯，即故意或者過失的不作為行為會造成公司債權人的損失；從侵害行為上看，清算義務人有依法應當及時清算而未清算，造成公司財產流失、貶值等不作為的行為；從損害結果看，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行為造成公司債權人的債權不能實現，客觀上使得債權人喪失應獲利益；從因果聯系來看，清算義務人的侵權行為是造成債權人實際損失的直接原因，即因為清算義務人的作為和不作為直接導致了債權人的債權不能實現或者不能完全實現。

二、夫妻一方侵權之債原則上不屬于夫妻共同債務

夫妻一方侵權行為之債原則上屬于侵權方個人債務。[2]一方面，侵權行為之債具有特殊性，認定為個人債務與侵權法歸責原則相一致，也符合現代社會責任自負的原則。侵權責任法具有懲戒的功能，將侵權責任歸責于侵權股東一人，是對其侵權行為作出否定性評價并進行懲戒，以防其下次再犯；如果對侵權股東的配偶也科以責任，即是對非侵權配偶一方采用了一種無過錯責任的歸責原則，這顯然與侵權法的價值、原則相違背。另一方面，認定為個人債務不僅在法律上制裁了侵權配偶，而且維護了非侵權配偶方的合法利益。大部分情況下，侵權行為是由配偶一方獨自實施的，另一方完全不知情，更未參與侵權行為。此時，若將該筆債務原則上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對非侵權配偶方極不公平，婚姻關系的穩定性大受影響，婚姻關系的風險性大大增加。

三、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所負之債不屬于夫妻共同生活、生產經營所負之債

有觀點認為，夫妻一方侵權行為之債在例外情況下可構成夫妻共同債務，若侵權之債是為夫妻共同家庭生活所負，并使非侵權配偶方獲益的，應歸為夫妻共同債務，作為個例情況特殊處理。這符合共享收益，共擔風險的特征，[3]也符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夫妻債務糾紛案件適用法律有關問題的解釋》中關于需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幾種例外情形的規定。第三條規定：“夫妻一方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以個人名義超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的債務，債權人以屬于夫妻共同債務為由主張權利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債權人能夠證明該債務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產經營或者基于夫妻雙方共同意思表示的除外。”筆者認為，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所負之債不屬于夫妻共同生活、生產經營所負之債。首先，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行為并不是出于維系夫妻共同生活的需要。例外情況中“侵權債務為共同家庭生活所負”一般是指夫妻共同經營情況下，夫妻一方在經營過程中侵權產生的債務。在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情況下，是作為股東的一方經營公司過程中實施的侵權行為，另一方配偶既無實施該侵權行為的主體資格，該侵權行為也不可能為共同家庭生活所負。其次，股東權是一種復合性權利，股東是基于股東權中的管理參與權而不是財產權實施的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侵權行為。最后，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侵權后果并不必然造成非侵權配偶一方獲益。因此綜合來看，股東怠于履行清算義務所負之債，是以個人名義超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的債務，公司債權人要求股東配偶承擔共同償還責任的，應不予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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