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言俗語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建筑物脫落、倒塌致人損害的事件時有發生，這對公眾的生命和財產安全造成了巨大的威脅，尤其是涉及 “豆腐渣”工程的，更是引起了人們對建筑物脫落、倒塌現象的關注和反思。如何厘清建筑物脫落、倒塌損害責任，已成為立法和司法面對的熱點和難點問題。在法理上，建筑物脫落、倒塌損害責任，與高空拋物、墜物損害責任，公共道路堆物、地下工作物損害責任一樣，都是物件損害責任的典型類型。所謂物件損害責任，一般是指建筑物、構筑物或者其他設施及擱置物、懸掛物、妨害通行物和林木等物件，由于存在缺陷或疏于管理、維護，造成他人損害，物件的所有人、管理人或者使用人應該承擔的侵權責任。建筑物脫落、倒塌損害責任，是指在建筑物發生脫落、倒塌致人損害的情形時，由建筑物的相關責任人員承擔的損害賠償責任。要進一步認識這一概念，有必要對“建筑物”“建筑物脫落”“建筑物倒塌”幾個詞加以理解。

“建筑物”，是指為了人類的居住、動物的圈養、物品的置放以及其他一些社會活動，按照建筑規則和經驗建造的，固定在土地上的、四周圍起來的房屋或場所。一般來說，建筑物是已經建造且裝修完畢的房屋或場所。對于還沒有建成、僅有大體框架的房屋，雖然不能遮風擋雨，但仍然可以被認定為建筑物。另外，這里的建筑物，不僅包括建筑物本身，如磚瓦、墻皮、屋頂、院墻等，還包括建筑物的組成部分，如門窗、花臺、煙囪、升降機、各種管線等；不僅包括合法建筑，還包括違法建筑。“建筑物脫落”，主要表現為建筑物磚瓦或者墻皮脫落、建筑物懸掛的廣告牌脫落等。建筑物發生脫落致人損害的行為，通常是因為建筑物的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對建筑物管理不慎所致，建筑物的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沒有對建筑物及時進行安全維護，尤其是高層建筑，一旦有物件掉落下來，所造成的傷害后果往往非常嚴重，這就要求相關責任人員對建筑物履行嚴格責任，對可能存在的安全隱患進行嚴格管理。“建筑物倒塌”，一般是建筑物受建設缺陷、管理缺陷、外力作用等因素影響發生傾倒、塌落。建筑物發生倒塌致人損害的行為，既有建筑物自身的建設缺陷、質量問題等原因，如“豆腐渣”工程；也有相關責任人員對建筑物的管理缺陷、疏于管理防范造成，如院墻因下雨發生倒塌；還有外在因素施加影響，如超重貨車壓垮大橋。可見，建筑物脫落、倒塌致人損害行為的發生，類型多樣，因素不一。對建筑物脫落、倒塌損害責任的認定，需要結合具體事件具體案情，根據相關法律規定進行分析判斷。

以案釋法

現實生活中，因建筑物脫落砸傷行人、砸毀車輛的情況時有發生，受害人防不勝防，而且維權難度較大。

2016年11月9日，大風天氣，小張在回家途中，經過某小區樓下時，被建筑物脫落的瓦片砸中頭部，當場昏迷，送往醫院后經診斷為頭部骨折，經法醫鑒定，構成十級傷殘。由于損失得不到賠償，無奈之下，小張將該樓的房屋所有權人小劉、小吳等15人告上法庭，要求其共同賠償損失。

2019年10月10日傍晚，某市發生一起高架橋橋面側翻事故，造成3人死亡，2人受傷。事故現場附近一車輛的行車記錄儀拍到了高架橋垮塌的驚險瞬間，從視頻中看到，至少兩輛轎車在正常行駛中被突然壓在橋下。經有關部門調查認定，事故原因是橋上行駛的車輛嚴重超載所致。

2019年11月12日，小涂走出某廣場26棟時，該棟8樓一處窗沿水泥塊脫落，砸中小涂頭部，小涂被120急救車送到醫院搶救，最終因失血過多，不治身亡。

這些事故再次敲響警鐘，要高度重視建筑物安全問題，切不可有絲毫的大意、麻痹和僥幸心理，要防止建筑物脫落、倒塌致人損害事件的發生。

案例1

小張騎摩托車到小陳開辦的衛生室輸液，小張進入衛生室后，大風將其停放在門口的摩托車刮倒，小張遂出門扶車，并欲將車推到他處，但因風太大走不動。小陳到門口提醒小張趕緊進屋，而小張未立即進屋躲避。后大風將衛生室門外加裝的塑料門窗罩刮開，將小張砸倒，小陳遂撥打120急救電話，在120急救車趕赴醫院途中小張死亡。小張家屬將小陳告上法庭，要求小陳支付死亡賠償金、喪葬費、精神撫慰金共計22萬元。法院經審理認為，建筑物發生脫落造成人身損害的，建筑物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本案中，小陳作為房屋所有人，對房屋及其后加裝的塑料門窗罩負有管理義務，其加裝的塑料門窗罩被風刮掉，將小張砸倒，致其死亡。小陳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故應當對小張的死亡后果承擔侵權責任。然而，由于當天風速超常，小張經小陳提醒后未及時進屋躲避，其自身對死亡結果的發生也存在一定的過錯，故綜合上述因素適當減輕小陳的賠償責任。

該案例涉及的是建筑物脫落損害責任。根據《民法典》第1253條的規定，建筑物、構筑物或者其他設施及其擱置物、懸掛物發生脫落、墜落造成他人損害，所有人、管理人或者使用人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比如，無法提供充分證據證明自己進行了管理維護或采取了相應措施，無法證明自己盡到了合理的注意義務等。換句話說，發生了建筑物脫落致人損害的行為，所有人、管理人或者使用人若要不承擔責任，就要證明自己沒有過錯，這就是法理上所講的過錯推定原則。在該案例中，衛生室門外加裝的塑料門窗罩脫落造成小張死亡，小陳作為建筑物所有人，理應對塑料門窗罩的安全性負有檢查、管理、維護的義務。但小陳沒有提供證據證明其已經履行了相應義務，無法證明自己沒有過錯，故小陳應當對小張的死亡承擔損害賠償責任。小陳雖然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但其提供的證據能夠證明小張經其提醒后未能及時進屋躲避，受害人自身對損害的發生也存在一定的過錯，損害的發生并非全部由小陳的過錯造成。因此，小陳不能免除責任，但由于受害人的過錯可以適當減輕其損害賠償責任。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塑料門窗罩脫落與刮風有一定的關系，但該自然因素不能成為小陳減責或免責的法定事由。《民法典》第1253條還規定，所有人、管理人或者使用人賠償后，有其他責任人的，有權向其他責任人追償。如果小陳能夠證明是因塑料門窗罩加裝質量不合格導致損害發生的，小陳可以向加裝塑料門窗罩的相關單位或人員進行追償。

案例2

小謝在大雨過后到某小學附近的田地里看姜及姜地放水，當小謝從西向東走至該學校西墻邊的一條小路時，發現該院墻要倒塌，就向西往回跑，剛轉身院墻就倒塌了，倒塌的墻體將小謝頭、背等部位砸傷。后小謝在醫院住院治療支出醫療費4萬余元，小謝起訴要求該小學和承建該小學的某公司共同賠償損失6萬余元。

法院經審理后認為，自然人享有生命健康權，建筑物發生倒塌造成人身損害的，由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承擔連帶責任，建設單位、施工單位賠償后，有其他責任人的，有權向其他責任人追償。

本案中，某小學的院墻倒塌將路過的小謝砸傷，由此造成小謝的損失，某公司作為正在施工建設的施工單位，應當承擔賠償責任，該小學作為建設單位，應當承擔連帶賠償責任。該案例涉及的是建筑物倒塌損害責任。《民法典》第1252條對建筑物倒塌損害責任進行了嚴格規定，該條明確規定了關于建筑物、構筑物或其他設施倒塌損害責任中的責任主體、責任方式及追償權問題。該條規定，建筑物、構筑物或其他設施倒塌、塌陷造成他人損害的，由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承擔連帶責任，但是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能夠證明不存在質量缺陷的除外。也就是說，只要受害人證明其所受損害系因建筑物倒塌造成的，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都要先行承擔責任，并且兩主體之間是連帶責任，受害人有權向建設單位或施工單位中的任何一方主張全部賠償責任。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若要不承擔責任，就要證明建筑物不存在質量缺陷。本案中，小謝只需證明其所受損害系學校院墻倒塌所致即完成舉證義務，作為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在不能證明學校院墻不存在質量缺陷的情況下，應當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同時，該條規定，建設單位、施工單位賠償后，有其他責任人的，有權向其他責任人追償。因此，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在向小謝承擔賠償責任后，如果認為事件的發生另有責任人的，依法享有追償權。此外，該條還規定，因所有人、管理人、使用人或者第三人的原因，建筑物、構筑物或者其他設施倒塌、塌陷造成他人損害的，由所有人、管理人、使用人或者第三人承擔侵權責任。如果建筑物倒塌除質量缺陷外另有原因，損害的發生是所有人、管理人、使用人或者第三人原因所致，那么誰的原因造成損害由誰來承擔賠償責任。

法官說法

從《民法典》第1253條規定可以看出，建筑物脫落致人損害行為適用的是過錯推定原則。對建筑物的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來說，如果要讓其承擔責任，仍然需要其有過錯，只不過該過錯無須受害人來舉證。受害人只需證明自己受到了損害，并且該損害后果是由相關的建筑物脫落造成的即可。換句話說，只要存在建筑物發生脫落并造成損害的事實，就足以推定該建筑物的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是有過錯的，就可以要求建筑物的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承擔賠償責任，而建筑物的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只能通過證明自己對建筑物脫落沒有過錯來免責。這樣規定，一方面極大地減輕了受害人的舉證責任，另一方面可以促使建筑物的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在日常生活中對建筑物履行更多的管理、維護和注意義務，采取有效措施防止脫落現象的發生，以避免給他人造成損害。

從《民法典》第1252條規定可以看出，建筑物倒塌造成他人損害的，既可以因質量缺陷要求建設單位和施工單位承擔連帶賠償責任，也可以因管理缺陷要求建筑物的所有人、管理人、使用人或者第三人承擔賠償責任。對于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而言，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若要不承擔責任，就要證明建筑物不存在質量缺陷。建筑物的質量缺陷往往是由于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的過錯造成的，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要證明建筑物不存在質量缺陷，實質是要證明自己沒有引起質量缺陷的過錯。因此，因質量缺陷導致建筑物倒塌致人損害行為適用的是過錯推定原則。對于建筑物的所有人、管理人、使用人或者第三人而言，所有人、管理人、使用人或者第三人若要不承擔責任，就要證明建筑物倒塌的致人損害行為不是由于其自身原因所致，就要證明自己對管理缺陷導致建筑物倒塌沒有過錯。因此，因管理缺陷導致建筑物倒塌致人損害行為同樣適用的是過錯推定原則。這樣規定，不僅減輕了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的責任壓力，還可以督促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交付質量合格的建筑物，督促所有人、管理人、使用人或者第三人對建筑物積極履行檢查、管理和維護的義務。

如何認定建筑物脫落、倒塌損害責任？

一是須有建筑物脫落、倒塌發生。這種致人損害行為集中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造成損害的物件須為建筑物。建筑物脫落、倒塌致害，不是由侵權人直接實施的行為導致損害，而是由物件導致損害。

其二，建筑物造成損害的方式是脫落、倒塌。建筑物脫落，既可以是建筑物主體本身發生脫落，如墻皮、磚瓦、水泥脫落，也可以是建筑物組成部分發生脫落，如門窗、電梯、壁燈脫落。建筑物倒塌，既包括質量缺陷引起倒塌，如建筑物存在設計不良、位置不當、基礎不牢、施工質量低劣等不完備的問題引起倒塌，也包括管理缺陷引起倒塌，如存在維護不周、保護不當、疏于修繕檢修等不完善的問題引起倒塌。二是須有損害后果的發生。建筑物脫落、倒塌致人損害，既包括人身損害，也包括財產損害。人身損害是指建筑物脫落、倒塌致人輕傷、重傷、殘疾和死亡，其侵害的是人的生命健康權，賠償范圍參照人身損害的賠償范圍確定。財產損害是指建筑物脫落、倒塌導致受害人財產的直接損害或間接損失，即受害人醫療費用的開支、收入的減少或喪失。

三是建筑物脫落、倒塌致人損害行為與損害后果的發生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建筑物脫落、倒塌，須是人身、財產損害發生的原因，而人身、財產損害的發生須為建筑物脫落、倒塌所引起的結果。致人損害行為與損害結果的因果關系，由受害人一方承擔舉證責任。四是引起建筑物脫落、倒塌的責任人須有過失。引起建筑物脫落、倒塌損害責任中的過錯，是指設置、管理、維護不當或者設計、施工、管理缺陷等，即未能盡到一個善良管理人的注意義務，才導致損害的發生。可見，這里的過錯是一種過失，這種過失的心理狀態是疏忽或者懈怠，其確定方式采取過錯推定的方式，受害人無須對責任人的過錯進行舉證證明，而是推定責任人存在過錯，責任人須舉證證明自己沒有過錯，不能證明或證據不足的，即確認存在過錯，仍需承擔侵權責任。符合上述要件要求，即構成建筑物脫落、倒塌損害責任。

建筑物脫落、倒塌損害責任由誰擔責？

一是關于建筑物脫落損害責任的承擔主體。依據《民法典》第1253條的規定，建筑物脫落損害責任的承擔主體是所有人、管理人或者使用人。一般來說，所有人是指對建筑物享有所有權，同時承擔管理義務的人；管理人是指對建筑物負有管理、維護義務的人；使用人是指因租賃、借用等法律關系而使用建筑物，同時負有管理義務的人。受害人可以選擇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承擔侵權責任。但應當指出的是，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之間并不是連帶責任關系。通常情況下，誰對建筑物負有現時的管理義務，誰就是責任的承擔主體。依據過錯推定原則，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就應當承擔賠償責任。承擔責任后，如果有其他責任人，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還享有追償權。但追償關系是另一個獨立的法律關系，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不得以其他責任人應負最終責任為由，推卸自己對被侵權人應承擔的賠償責任。

二是關于建筑物倒塌損害責任的承擔主體。依據《民法典》第1252條的規定，建筑物倒塌損害責任的承擔主體，可以根據是否屬于因質量缺陷引起分為兩類：其一，建筑物因質量缺陷發生倒塌時，首先推定建筑物存在質量缺陷，由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能夠證明自己的建筑物不存在質量缺陷，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就不承擔責任。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不能證明自己的建筑物不存在質量缺陷，但能證明質量缺陷是由其他責任人所致，如勘察單位、設計單位、監理單位或者建筑材料供應單位造成的質量缺陷，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賠償后，可以向其他責任人追償。其二，建筑物并非因質量缺陷發生倒塌，而是因所有人、管理人或使用人的管理缺陷發生倒塌時，不是由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承擔賠償責任，而是由建筑物的所有人、管理人、使用人或者第三人承擔賠償責任。比如業主擅自改變房屋承重結構，此種情況產生的侵權責任不能一概由建設單位和施工單位承擔，而應由具體的侵權責任人承擔。在所有人、管理人、使用人或者第三人之間，不是連帶責任關系，不是分擔損害賠償責任，而是誰造成的管理缺陷致使建筑物倒塌，就由誰承擔賠償責任。

《民法典》條文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條 建筑物、構筑物或者其他設施倒塌、塌陷造成他人損害的，由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承擔連帶責任，但是建設單位與施工單位能夠證明不存在質量缺陷的除外。建設單位、施工單位賠償后，有其他責任人的，有權向其他責任人追償。

因所有人、管理人、使用人或者第三人的原因，建筑物、構筑物或者其他設施倒塌、塌陷造成他人損害的，由所有人、管理人、使用人或者第三人承擔侵權責任。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條 建筑物、構筑物或者其他設施及其擱置物、懸掛物發生脫落、墜落造成他人損害，所有人、管理人或者使用人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所有人、管理人或者使用人賠償后，有其他責任人的，有權向其他責任人追償。

來源江必新、張甲天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學習讀本》（人民法院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