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一家假的鑒定中心橫行多年，在幾十個案件中出具了鑒定意見，為什么全國只有一家法院經受住了考驗？

這是法治的羞恥。

這是法官的恥辱。

伍雷、何兵、徐昕、張磊等律師領銜的律師團辦理的安徽蕪湖謝留卿等63人特大詐騙案出現了一個足以載入中國刑事辯護史的大轉折。

為該案提供鑒定證據的杭州市價格鑒定專家委員會奢侈品價格鑒定中心，被杭州市價格協會撤銷，同時杭州市民政局也對杭州市價格協會作出了處理決定。

這個鑒定意見是本案的關鍵證據，也是偵查和公訴機關關于“理直氣壯”辦理該案的“尚方寶劍”。

鑒定中心被撤銷，意味著本案釜底抽薪，除了撤訴或者判處無罪外，沒有其他選擇了。

當然，如果強行耍流氓，在審判階段強行補充偵查，再做鑒定，還是可能強推到底。但是如果司法機關真這么干了，那就是最后一點遮羞布也要扯掉，蠻干到底了。

本案鑒定中心被撤掉的最大啟示有幾點：

1、鑒定中心魚龍混雜，且經常出于經濟利益放棄專業的底線和尊嚴，瞎搞胡扯，敢于敢于違反一切鑒定規則、敢于顛覆一切常識常理，敢于無視一切科學原理，什么鑒定意見都敢出。

2、鑒定意見已經和刑訊逼供、證據造假、逼迫認罪認罰、不公開審理、判決書不明確說理等司法怪象、亂象并列，成為了制造冤假錯案的“利器”。

3、鑒定意見已經成為了法院判決的遮羞布，大量法官將裁判的責任“推卸”給鑒定意見，不想、不敢、不能去嚴格審查鑒定意見，不采信鑒定意見。這種現象過于普遍，導致一些案件表面上看與其說是法官在判，不如說是鑒定中心在判。這種司法懶政該治一治！

4、此案還提醒我們，鑒定程序應當大幅度改革，鑒定往往是黑箱操作，到底是誰真正做決定，依靠什么規則，根據什么事實，基于什么原理，外人甚至是案件的對方當事人，都無法知道這個過程。現在刑訴法上有專家證人的制度，但是大部分法院都不同意專家證人出庭。

5、我辦理的湖南安仁案就是如此，鑒定意見是公安機關單方面委托的，帶著被害人就去了。鑒定中提交什么資料、應當提供什么資料，是否聽取了另一方的辯解、鑒定意見是根據什么醫學理論做出的，以及得出鑒定意見的邏輯推理過程是怎樣的，統統都沒有。這個鑒定意見還是看上去不錯的湖北同濟法醫學司法鑒定中心做出來的，附屬于華中科技大學，也算是出身不錯了，但是在這個鑒定中，卻明顯有昧專業良心，玷污了鑒定專家應有的名聲，做出了有辱醫學常理的鑒定意見。

6、本案申請了專家證人出庭質證，但法院毫無理由拒絕了。庭審中，辯護人揭穿了該鑒定意見所依據的鑒定材料明顯不充分、不完整，也指出了該鑒定意見沒有任何邏輯推理和學理分析的過程，明顯違背了醫學常理和本案在卷的其他證據，不符合最高院對于鑒定意見采信標準的要求。但是最終安仁法院能否經受考驗，依法不采信該鑒定意見，判決之前仍未知。

7、從安徽這起案件來看，絕大部分法院無法經受考驗。錢江晚報記者陳偉斌、黃小星通過中國裁判文書網查詢獲悉，由該奢侈品價格鑒定中心聯合參與或單獨對涉案奢侈品、字畫、藝術品等做價格鑒定評估的案件，能查到的就有33起，涉及國內8個省市。這些案子基本都采信了該中心出具的鑒定價格意見，其中只有湖州市安吉縣人民法院審理的一起案件中，院方未參考采信由該奢侈品價格鑒定中心出具的《價格鑒定（評估）專家意見》，第一條理由就是其不具備對字畫藝術品類鑒定的資質。

8、這是一個令人震驚的統計結果！33家法院，除一家外，全部淪陷！鑒定中心不具有資質，這是極易審查的要件，32家法院竟然全都放棄了基本的裁判職責，沒有進行基本的審查，就簡單依賴這個虛假的鑒定中心出具的鑒定意見。如此判案，正義何在？如果都靠鑒定意見，還要法官干嘛？

9、遺憾的是，這是一個普遍的事實。如此明顯的虛假鑒定中心，法院尚無法排除，更何況其他合法的鑒定中心出具的鑒定意見？遍查案例，僅有個別案件中法院拒絕了鑒定意見。

10、法律上規定很清楚，鑒定意見只是主觀證據，需要嚴格審查后，符合特定要求的鑒定意見，才足以采信。但是我們的法院卻幾乎不做任何審查，躲在鑒定意見的遮羞布后面，假裝公正的判案。如此這般，我再問一次，如果都靠鑒定意見，還要法官干嘛？

附：

關于建議撤回錯誤鑒定意見書的律師函

尊敬的湖北同濟法醫學司法鑒定中心

黃代新主任：

廣東思為律師事務所兼職律師葉竹盛、實習律師謝子仟接受張湘平及其家屬（“委托人”）的委托，就申請貴中心撤回同濟司鑒中心[2019]臨鑒字第0521號司法鑒定意見書（“本案鑒定意見書”）之事宜，致函如下：

一、本案社會影響重大，輿論關注度較高

自2019年4月份以來，因安仁縣檢察院涉嫌濫用職權違法辦理張湘平涉嫌故意傷害罪一案（“本案”）遭舉報，此事經新京報、上游新聞、中國之聲、南方都市報等各大媒體廣泛報道，社會的關注度較高，輿論嘩然。后安仁縣檢察院仍強行于5月8日起訴了張湘平，并刑拘了張湘平的哥哥張利平。為達到給兩兄弟定罪的目的，安仁縣公安局委托貴中心就本案被害人盧華生腿部骨折形成機制進行鑒定。5月17日貴中心做出了同濟司鑒中心[2019]臨鑒字第0521號司法鑒定意見書，該鑒定系本案關鍵證據。

二、貴中心趙小紅、陳曉瑞兩位鑒定人做出了明顯違背醫學常理的鑒定意見

盧華生病歷記錄，本案被鑒定人盧華生“左脛骨中下段螺旋形骨折，左腓骨下段粉碎性骨折，左后踝、外踝骨折”。

第0521號司法鑒定意見書僅根據“X線片、CT片和出院記錄”3份材料，未經任何邏輯推理，無視醫學上關于此類骨折須由扭轉力造成的普遍共識，草率出具了被鑒定人“左小腿損傷系遭受鈍性外力直接作用所致，與被鑒定人所述的致傷方式相符”的鑒定意見。

三根據醫學研究及審判實務經驗，左脛骨螺旋形骨折、后踝骨折系由扭轉力所致，難以由踢踩等暴力造成，本案司法鑒定意見書明顯違反醫學常理

根據佛山市中醫院、廣東省第二中醫院、湖北省黃石市中醫醫院骨傷一科等各大醫院多年臨床研究“脛骨下段螺旋骨折、后踝骨折”病因的成果，在101起的病例里，因自身原因摔傷或扭傷的占82%，車禍致傷占12%，高處墜落治傷占6%，無一例系直接鈍力打擊造成。根據上述研究，結合趙定麟教授、陳德玉教授主編的《現代骨科學——創傷骨科卷》的分析，此類骨折是由間接暴力造成的，即患者在運動中，由于足踝部固定，小腿由于慣性繼續向前并伴隨旋轉，旋轉力持續作用在脛骨骨干，造成脛骨螺旋型骨折；此種情況下一般會伴隨著后踝骨發生骨折。換言之，經醫學研究表明，“脛骨下段螺旋骨折、后踝骨折”系由扭轉力造成。

從各地法院近年的類案判決來看，法院及司法鑒定機構亦認可上述研究觀點，并認為螺旋形骨折不符合直接踢踩等直接暴力所致的特征。具體為：

（1）在閬中市人民法院（2017）川1381刑初75號案中，川北醫學院司法鑒定中心，認為“被鑒定人趙某右脛骨下段和右側腓骨上端螺旋形骨折符合一次性間接鈍性暴力所致，暴力性質為內旋性扭轉性暴力；不符合直接踩傷等直接暴力所致。”

（2）在重慶市大足區人民法院（2017）渝0111刑初420號案中，重慶市法醫學會司法鑒定所，認為“左脛骨中下1/3處骨折，左外踝骨骨折不在同一平面，呈螺旋壯，左后踝見骨折線性影，從骨折形態看，上述損傷應為扭轉暴力及傳導暴力引起的骨折，一次性可以形成上述損傷，直接暴力（如跪壓、踢打、踩踏）難以形成上述損傷。”

四、本案在卷證據清晰顯示了被鑒定人盧華生左腿的致傷方式

1.盧華生為攻擊他人，左腳固定，身體向左翻轉在左腿形成扭轉力，導致左腿螺旋形骨折。本案在卷作為證據的案發現場視頻（由警方拍攝）顯示，盧華生（視頻中躺在地上的男子）在與張湘平（視頻中白衣男子）分開后不久，盧華生看到張湘平之妻張曉英被打倒在旁，迅速用左手撐地，左腳外側橫向撐地，同時右腳發力推動身體向左側轉動并試圖起身，上半身向左側前傾并伸出右手試圖抓扯張曉英的頭發。由于盧華生用力過猛，在這個扭轉身體的過程中，在其左腳踝固定的情況下，給左腿施加了一個扭力，造成了左小腿螺旋形骨折。骨折形成后，左腿迅速扭斷，彎折呈L型。上述過程在視頻中均有清晰記載。

2.根據上述視頻中記載的畫面，盧華生左腿發生骨折后，其骨折部位的皮膚完好無損。盧華生的主治醫生彭澎在公安筆錄中也作證證明：盧華生左腿骨折部位“皮膚完好無損，沒有刮擦痕跡”。因此，盧華生的左腿骨折明顯不符合鈍性外力直接作用的特征，否則皮膚不可能完好無損。

五、趙小紅和陳曉瑞兩位鑒定人疑遭安仁縣公安局和盧華生蒙蔽，未審閱充分、完整的鑒定材料，未充分核實被鑒定人真實的致傷方式，導致做出了極不科學專業的鑒定意見書

鑒定人趙小紅7月3日在本案庭審中回答辯護人發問時，承認了鑒定時不知曉更未看過本案案發現場視頻，也未看過盧華生左腿骨折部位皮膚完好無損無任何刮擦的現場照片，不知道盧華生左腿發生骨折時皮膚的狀況。趙小紅還誤認為，系與盧華生扭打的張湘平踢了盧華生。實際上，盧華生在本案卷中多次均陳述系張利平踢了盧華生。

從鑒定人趙小紅當庭答復來看，貴中心在進行本次鑒定時，沒有掌握充分、完整的鑒定材料，且沒有準確、全面了解盧華生在本案中真實的致傷方式，而是僅根據“X線片、CT片和出院記錄”3份鑒定材料，和委托人、被鑒定人片面有誤導性的陳述，就草率出具了盧華生皮膚完好無損的左腿系被人踢斷的鑒定意見。

該鑒定違反了“檢材充足、可靠”的鑒定原則，鑒定意見與本案客觀證明明顯相互矛盾，且其結論明顯不符合醫學常理，不具有科學性，在法律上不具有可采性。

由于本案影響重大，為了維護貴中心的專業權威和聲譽，辯護人建議貴中心復查并撤回第0521號司法鑒定意見書。

為便于貴中心復查，辯護人向貴中心提供以下鑒定材料，所有材料均來源自本案案卷材料，均具有合法性。

1、由警方拍攝的案發經過的現場視頻

2、案發現場視頻中截取的盧華生骨折時左腿部位的圖片

3、盧華生主治醫生彭澎的證言，證明盧華生左腿骨折部位皮膚完好無損

4、盧華生入院記錄、病程記錄、手術記錄、數字化照片檢查報告單、DR診斷報告單等材料

5、盧華生在公安機關的五份筆錄及在永樂司法鑒定所陳述的致傷過程，證明盧華生對其致傷方式存在多個說法，顛三倒四，前后反復

本案已于7月3日公開審理，因本案社會影響大，且本案其他證據均不充分不確實，因此安仁縣法院可能很快會依據貴中心做出的這份錯誤的鑒定意見，將錯就錯，以存在鑒定意見為托辭，判決本案被告人有罪。

為避免釀成冤案，維護貴中心的專業權威性和聲譽，建議貴中心及時糾正陳曉瑞和趙小紅兩位鑒定人的錯誤，及時撤回同濟司鑒中心[2019]臨鑒字第0521號司法鑒定意見書。

                                          張湘平辯護人：葉竹盛律師

                                                二〇一九年七月九日

來源 | 呼和浩特市中級人民法院等